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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0、正兴之难(玖)(1 / 2)


早上醒来,宋虔之整个人如同八爪鱼般挂在陆观身上,才一动,听见陆观低沉的嗓音在问:“醒了?”

宋虔之呢喃一声,把陆观抱得更紧,咕哝道:“没醒,我不起床。”

这么说着,宋虔之忍不住自己笑了起来,睁眼翻到陆观身上,抱着他亲了会,这才挣扎着爬起来,被窝实在温暖,下地瞬间,宋虔之感觉浑身每个毛孔都冻僵了,滋滋地吸气。

陆观轻拍了拍他的脸:“这么冷?”

宋虔之把两只冻得冰块一样的手往陆观胸膛里贴,陆观由得他闹,拿过衣袍与他穿戴。

出门碰上周先,一脸无精打采地摆手道:“早啊。”

宋虔之看他吸溜着鼻涕的倒霉样,张口就问:“着凉了?你屋里也漏水啊?”

周先本来想说什么,看了一眼陆观,闭上嘴,讪笑着做了个手势,请宋虔之与陆观先行。

宋虔之越想越奇怪,吃着难以下咽的窝头,被噎得脖子伸得老长。陆观一只手给他顺气,让他先喝一口粥缓缓。

热粥顺下喉咙,宋虔之这口气才喘过来,扭头看了一眼在端饭的周先,低声朝陆观问:“你昨夜对他做什么了?”

宋虔之想起昨晚听见房顶上好大的动静,不像修补房顶,像把什么东西砸碎了。

“我把他屋顶掀了。”陆观淡道。

宋虔之想笑,想想还是憋住,又看见周先拖着两条鼻涕坐下,脑袋缩在毛领之中,登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。

周先怒道:“老子随便开句玩笑都不行吗?”

陆观没理他。

宋虔之一想周先在寒风苦雨中凑合了一整晚,边吃饭边暗搓搓地笑。

周先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,骂,骂不得,打,又打不过。

饭后宋虔之让徐定远派了两名主簿给他,带路去县城中走访在地动中受灾严重的住户。

洪平县十月中受地动波及,房屋垮塌近半,人员伤亡不是最严重的,牛马死了不少。对于穷家小户,死一头耕牛,几乎就断了生路。好在孟州向来是个不缺粮食的地方,州府就能应对,倒不至于像容州那样。

土分九等,容州居于中下,不算太坏,但也不好,几乎全是看天吃饭。

灾民领了银子,有些将家里的地瓜红薯都收拾起来当做年礼送给宋虔之,对上那一双双受苦受难后仍然真诚的眼睛,拒绝的话宋虔之说不出,只好让随行的手下收下,带回去留给徐定远。

两个月,屋舍重建基本已经完成,孟州发的粮也都送到各家各户。宋虔之边走边想,徐定远这个人,县令做得还是不错,就是个性一惊一乍。不过人就是这样,有的人闷不吭声,有的人咋咋呼呼,只有心地分良善与阴暗,性格倒是没有什么要紧的。

到正午,该走访的住户都去过了,宋虔之脚都走软了,离开最后一家人,陆观说要背他。

宋虔之闹了个大红脸,毫无心理准备地看着陆观侧身在他面前躬下身去。

“不,不用,走啦!”

手下们都在笑。

周先更是阴阳怪气地说:“陆大人甘愿给宋大人当马骑,宋大人不给面子,啧,我这脚啊真是走得又酸又疼,不如陆大人背我。”

宋虔之抢先两步走了。

后面陆观侧头向周先招手:“来,背你。”

周先警惕地走过去,往陆观背上猛地一扑,陆观反手扣住他的腰,趁周先下盘尚未立住,直接将他整个人搬到在地。

宋虔之看得捧腹,跟着的手下都在哄笑,周先一个大红脸从地上爬起来,呸呸两声吐出嘴里的尘土,无言以对,只得自认倒霉。

陆观从后面走上来,牵过宋虔之的手,这下没人敢闹了,只见到两个钦差头子在前面咬耳朵,不知道说什么,宋大人的耳朵红得要死,陆观捏了捏他的耳朵,一直侧着头盯着宋大人的侧脸看个没完。

一众手下只觉眼睛疼,要瞎。

午饭过后,徐定远灰头土脸回到县衙,听宋虔之的吩咐,连连点头唉声:“说是这么说,宋大人,前线究竟如何,尚无定数吗?”

恰在这时,一个黑点由远及近,扑进堂内,正跌在周先的武靴旁,咕咕作声。

“这是?”徐定远目瞪口呆地看周先把鸽子抓起来,取下书信。

周先将信展开,扫了一眼,那是两张信纸卷在一起,他取走其中一张,将秦禹宁的回信给了宋虔之。

宋虔之一看登时变了脸色。

陆观:“怎么了?”宋虔之将信给他看,陆观嘴唇紧闭,片刻后当机立断,朝徐定远说,“你马上上城楼去,没有修起来的地方先不要修了,把要隘处的陷马坑马上挖好,动员全县有劳力的人都去挖。把妇女都集中起来,准备火油罐,把滚石用板车拉到城楼上去,城墙缺口设绊马索和弓箭手躲避处。”

徐定远听得脸色发白,立刻明白了,风平峡已破,恐怕等不到天黑,黑狄大军就将杀到此处。

徐定远声音发颤地问宋虔之:“小侯爷?”

“照陆大人说的办,把老人和小孩先集中起来往西撤离,一个时辰后,妇人也都撤离,分出一部分青壮年护送,余下的留在城中。”

“这……怎么分……”徐定远急得满头是汗,“人命不分贵贱,卑职身为父母官,实在无法抉择。”

“独子单传护送老弱妇孺,家中有多个儿子的,自行决定。”

徐定远吁出一口气,摇头道:“只得这么办,大人们即刻出城吗?”

宋虔之看了一眼陆观,从他深邃的双目中读出陆观的意思,也罢。宋虔之快速做出决定,转向周先:“周先,你带先帝的剑离开,西行报信,先到孟州州府,继而往西通报此事,不可多做停留,直接进京……”

想到一事,宋虔之眉头微微拧起,秦禹宁既接到风平峡破的军报,苻明韶的朝廷一定会西撤。信鸽只能往返于京中麒麟卫与周先放飞的此处,也就是洪平县,而秦禹宁能这么快接到消息,只能是靠八百里加急。兵部得到消息,立刻就会有决定传达各州府,秦禹宁的信字迹潦草,显然是匆促之中写下。

“不,来不及了,朝廷应该有所应对。你直接北上,给白古游大将军的军队报信,让他们南下拦截。”

“陛下没有旨意给北军吗?”周先问。

“秦禹宁回信时还没有,朝中已经吵成一团。你带着先帝的指挥剑去,白古游敢不敢自作主张一回,就要看他了。”宋虔之眉头深锁,“一旦朝廷有旨给镇北军,此局可解。要是皇上不下旨……”

余下的话宋虔之没说。

徐定远当即带人出去部署,周先领命背着剑离开洪平县衙。

昨夜那样又湿又冷的大雨,今日却是一个艳阳晴天,宋虔之走出去,冬日暖阳照在身上,他依然觉得很冷。

有人牵起他的手,宋虔之空荡荡的心中仿佛有了一块浮板,他侧过头看陆观,陆观的手将他的手握得很紧,力气一点一滴回到宋虔之的身上,阳光也汇成暖流,自他站立的双足,漫透全身。

“我想让你去保护周先,以他一人之力,要是天子剑落入苻明懋之手。”那就只有大家一起玩完。苻明懋人在暗处,有多少高手追随,根本无法估计。只能赌一把,赌周先能顺利搬动北军,让白古游南下。

陆观认真地注视着宋虔之,道:“那天夜里你回容州,就在我的身后,我突然有了感觉,你在那里。等我回头,你果真在门内站着。我……我当时没有想明白,后来你朝我说的那些话,更让我一片混乱。直到昨日,在城墙上,眼眺江河,天地山川万民生灵俱在,以一人之力,想要护佑天下,无异是痴人说梦螳臂当车。但我可以挡在你前面,要是我护不住你,就像初到容州遇刺那晚,我也愿意死在你前面。”

“你既肯为了我回来,无论如何,我不会离开你。”陆观哑着嗓子说,迟疑地注视宋虔之片刻,仿佛不敢看他,眼神闪烁,却又怎么也挪不开。

宋虔之心内剧震,倏然平静下来,由心中生出宁静,犹如三冬听雪,秋高望月,五更鸡唱。静谧之中,唯有眼前这人是真实。他静静看着陆观,不知道这一刻是长是短,把他的手紧紧地捏着。

“要死就死在一起。”顿了顿,宋虔之笑道,“不过最好还是先别死,我娘还在京中。”

陆观:“……忘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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