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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36、回京(陆)(1 / 2)


深夜,白古游军中派来一员裨将,宋虔之睡得迷迷糊糊,披衣下地,掌起一盏灯,在急促的敲门声中应了一声。

“什么事?”宋虔之手中油灯光不强。

裨将递来一封书信,简单说了几句。

这一夜宋虔之睡得不好,醒醒睡睡,脑子发晕,长袍皱巴巴地挂在身上,他拆开信,询问裨将次日什么时候出发。

“大军三更启程,侯爷卯时出发便是,只是将军说,这里头有一封信,是故人所托,命属下趁夜送来。”

送信人走后,宋虔之也走了困,端着个灯,一脚屈起蹬在凳子上,愣了会,才把捏在手上的信笺展开。片刻后,宋虔之眼眶泛了一片红,热意冲进鼻腔,他拇指与食指用力地捏了捏鼻梁,压抑下那股酸涩,嘴唇颤抖地又将信上的内容一个字一个字仔仔细细看了一遍。

陆观在信里交待了京城的情形。宋虔之并不意外周太后翻身上位,在前朝,苻明韶是名正言顺的君王,从周太傅过世,曾经依附他的朝臣渐渐被清理干净,或是放到没有实权的位子上去,对国本大事根本没有插嘴的余地。然而后宫不同,周太后在宫中已生活了数十年,上到各宫主管,下到最低贱的奴仆,连苻明韶也不能完全清楚哪些人会听从太后懿旨。君权稳固时周太后或许没有插手的余地,然而如今的战局,宫里人多的是消息渠道,一来二去,人心惶惶。按说天塌下来是有皇族顶着,干奴才奴婢的什么事呢?争的不过是多活一天算一天,多挣一份赏赐是一份。

人心,有时又是极简单的,一口饱饭,一件衣穿。

信里陆观对他自己的伤情只字不提,只说已与孙秀随军出发,估计三四日后便可到达孟州。落款日期离现在已过去了六日,宋虔之想,陆观必是已经在孟州了。孟州现在是与黑狄交火的第一线,也不知陆观好不好。依陆观的本事,自保是没有问题。

陆观在信里又问:“我一切如旧,你可好?不日即可相见,不必回信,万万珍重自身,来日方长,盼与你相见。”

这封信写得匆促,宋虔之过了三遍眼,方才觉得身上凉,他叹了口气,起身把窗户关上,又觉口干,喝了两口已凉透的茶水,清苦甘甜,穿入胸膛,连着肚腹也仿佛揣了一块冷硬的石头。

寂寞像是钻进了骨头,令宋虔之躺上了床还得蜷紧身子,才能感到一丝温暖,他眉头是轻轻皱着,陆观的回信他叠成小小的一个方块,不过两个指甲盖那么大,贴身地藏在脖颈的宝蓝色织锦缎荷包里。

近卯时,宋虔之浑身一抽,自混混沌沌的梦里惊醒,起身去敲余人的门。

一行人赶在卯时冒着山间小镇下的薄雾湿气里赶路,宋虔之让冷风一激,清醒了不少,他微微张开唇,用力吸了一口湿润的空气,凉意沁入胸怀,抬头正好见到一缕金光拨开浓雾层云穿射而来,那点光坠入他的眼孔里。

宋虔之精神为之一振,扬起马鞭,清叱一声,纵马上路。

·

晨曦唤醒深宫的妇人,太后自沉梦里醒来,坐在榻边深深闭眼,她微微张嘴,将一夜纷乱冰冷的梦境呵出。

蒋梦带人进来与太后漱口洗脸,妆点太后的发髻。

周太后十日前叫贴身的宫女从库里翻出来一串碧玺珠,盘在腕上,此时圆润微凉的珠子从她的指间滑过,微光照射在她松弛的面容上。发丝被宫女一点一点拉扯紧绷盘上头,她松垂的两腮线条被向上拉扯,下巴显出尖削的轮廓,眼角微微上扬,失去圆滑的本真,变成狡黠的吊梢。

细细的一层雪白香粉敷面,宫女年轻的手小心翼翼地将香粉扑到自领中伸出的那一截脖子上,几道皱纹在周太后的颈上,格外点眼。宫女眼睫扑闪,小心翼翼地分出一丝神偷睇太后,太后仍闭着眼,一无所觉。

周太后的左手轻轻捏着右手尾指,昨夜睡得不好,她右手的尾指浮肿起来,捏上去火烧火辣。

在宫中的每一个日子,唯独使她觉出享受的,只有这样静谧的清晨,空气里零星流动着水声,宫侍们刻意小心的脚步,无一不在她的耳中构筑起一个新鲜的世界。年过三十后,她是皇后模样,总算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自己脖颈生出的纹路,眼角不怀好意的皱褶。经过精心妆点,总算不比年轻貌美的嫔妃相去太多。

然而过了四十,周太后就开始常会在梦中回顾她曾经过的那些岁月。

这仿佛是某种天命暗示,她尽量不往坏处去想。

身为周家长女,她不曾拥有过天真无邪的童年,十三岁,她便开始结交重臣的公子哥们。与周婉心不同,从五岁起,这位长女就知道,周家不会再有儿子,那时她的父亲在朝中风头无两,父母并未想过,五岁的长女就能领会他们谈话中的意思。

年轻的父亲将儒雅的面轻轻贴在妻子隆起的腹部,不无担忧地说起这一胎若是个儿子,怕是会格外引起宫中瞩目。

妻子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,自然而然便环着赖在丈夫膝上的长女。

今时今日,母亲的面容已模糊得难以辨认,周太后却记得她的话:“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处境,妻永与夫为伴,即便来日艰险,你也只管去闯,不必操心家中子女教养。”

直到成为皇后,她才明白父亲在担心什么。高高在上的这位皇帝,手段老辣、沉稳却多疑。她庆幸母亲生下的是一个女儿,无法再为周家的荣光添砖加瓦。而她已经作为长女,登上最尊贵的皇后之位。虽然这宝座令她周身冰凉,她却能为周家织起一片浓荫,让她宠爱的小妹无忧无虑地长成。

皇帝要册封周婉心,头一次让她失去了冷静。

好在父亲也不愿意让两名女儿都被禁锢在后宫,后位已经稳固的长女在床笫间轻言细语哄着皇帝打消封妃的念头。周婉心如愿以偿嫁给了自己心爱的男人,她作为姐姐,既为小妹欣喜落泪,不知不觉中却也生出了一丝怨念。

父亲母亲对小妹无限宠爱,甚至自己也上了这个当,被血缘绑缚,只知要成全这个妹妹。

都是周家嫡女,她沦落深宫不得不去争去斗,拼着命难产生下来之不易的皇子,悉心养成,儿子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,有了娈宠,偏偏这娈宠还是皇帝亲手送去他身边的,轻易动不得。

等她有了借口动这娈宠,她的儿子也已遭逢意外。

身边的君王明里暗里帮着她查儿子被害的真相,凶手却迟迟不能浮出水面,她只能安抚自己,是对手过于高明,想想也知,嫡子死去,长子便有了名正言顺的机会。

她痛失爱子,一时之间变得无依无靠,那段时日,她才得隙细细想来,她的父亲过于如履薄冰,在得了两名女儿之后,母亲虽仍能生养,父亲却不愿再让她受生养之苦,更不愿为子女担惊受怕。

小妹嫁给不名一文,空有皮相的朝中小官,对周家毫无助益。

看上去风光荣耀的周氏家族,血脉后嗣单薄,无非是父亲与她这个长女苦苦支撑。

周太后清楚地记得,皇帝驾崩那一日清晨,压在她心口的一块巨石,悄悄仁慈地抬起了一线,令她能够得以片刻喘息。她拉扯起来的不得宠的六皇子有了用处,比起夫君在时,她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轻快起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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