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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4、我们不相配(2 / 2)


羊不比鸡鸭,肯定是要杀好了带着去。毕竟养了这么久,雍馥不忍心自己动手——主要是她也不知道羊该咋杀,没干过这活,于是叫替身人?偶在湖边杀好了带过来?的。羊血接桶里,准备做血旺放烧烤店里卖。羊皮丢仓库里,回?头看看积累多了拿去卖,一点不浪费。

一头羊从尾椎到脖颈处劈成两半,雍馥打算给小敏和陈教授一人?带一半去,羊头自己留着回?头炖汤喝。

收拾完了,雍馥坐那儿想了想,又往黑山里跑了趟。国人?讲究有肉有鱼么,她打算再捉点鱼一起带去。

黑山里的鱼是很多的,而且几乎没怎么经受过捕捞,还?很天真,抓起来?不要太?容易。雍馥叫两替身人?偶拿着桶下湖里去,没两分钟就上来?了。

雍馥赶紧飘过去:“抓到了——嚯!”

只见两只人?偶都?带着鱼上来?了,而且没用桶——主要鱼太?大了,桶根本装不下。

破水而出的替身人?偶站在草地上,面无表情地抱着鱼,两手扣着鱼鳃,那鱼还?在噼里啪啦拼命挣扎,尾巴哐哐哐的,几乎甩出劲风。

雍馥目瞪口呆,她还?从来?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鱼。这鱼头,估计比我脑袋还?大吧?

淡黄色的鱼身,雍馥是外行,也辨认不出具体是个什么品种。她小心看过去围观了一下,觉得每条至少得有六七十斤,好家伙,鱼嘴张得跟个大洞似的。

雍馥凑过去想往里头瞅一眼,被“噗”的一下喷了一脸水。

“呸!”雍馥狼狈地抹着脸,心想这么大的鱼,死了有点可惜了。于是赶紧找了两个大竹笼,把它俩装着又投回?湖里去,打算到了地方?之?后再派个人?偶过来?拿。

好了,万事俱备,雍馥伸了个懒腰,回?院子里睡觉去了。

为人?准备礼物,确实?是件很开心的事。她想着,等明?天起来?了,我还?可以给小敏扎束花带过去。

…………

第二?天,雍馥起得很早。她订的航班是在下午,但从老牛村坐车到市里就得三四个小时。

南方?的六月天,即使一大早,空气?中也几乎没什么凉意。雍馥穿了件淡蓝色的长裙,脚上踏着双白色的小凉皮鞋,锁上院子出了门。

虽然有仓库,但为了掩人?耳目,雍馥还?是拉了个小绿皮箱子。里头只装了两件裙子,几乎没什么重量。

老牛村没有什么正式的车站。往外头去的巴车、微型车们,就停在老街借口外的一棵大木棉树下。这些车也没有固定的发车时间?,凑齐乘客,也就开了。

雍馥走上老街街头时,刚刚七点过一刻。今天恰好是双日,这会儿街上已是人?来?人?往。

大多是些老人?,挑菜挑水果来?卖的,早起赶集的。

雍馥看了看,来?往县里的大巴上还?没多少人?,就往街口的摊点边走去,点了份卷粉,打算边吃边等。

刚坐下,听身后一声:“雍馥。”

清清朗朗的熟悉音色,一听就是陈憾生。

雍馥回?过头,朝他笑了一下:“这么早?好巧。”

陈憾生站在几步外,寸头,衬衫,拎着两袋子刚买的肉菜,看上去像是在那儿站了有一会儿了。

陈憾生也笑,浓黑的眉毛微扬,道:“是巧,早啊。”

他看了看雍馥脚边的箱子:“你这是要走哪儿去?”

“S市。”雍馥说,“同学会。”

“噢,这样。”陈憾生点了点头,又站了两秒,低头看看脚尖,再抬起脸时就笑着扬了扬手里的袋子,说:“那我就先?回?去了?”

雍馥挥挥手:“拜啰。”

陈憾生走了,她就低头吃她的卷粉,一边拿出手机刷她的外卖APP评论。

于是她也就理所当然地没有注意到,后面的陈憾生其实?没有朝家的方?向走。他往街边去了,在一个豆花摊买了碗豆花,端了张摊主的小凳子,到一株凤凰树的树干后头坐了下来?。

一边唏哩呼噜吃,一边透过人?群的间?隙,望着雍馥的背影。

他一直在这儿坐到了雍馥吃完她的卷粉,拉着她的小箱子登上路边的大巴,又坐到大巴凑满乘客,喷出一道灰蒙蒙的尾气?消失在了马路的尽头。

豆花摊摊主抽空瞅了他一眼:“别看啦,年轻仔,人?都?走没影啦。”

陈憾生恍然回?神,朝摊主笑了笑,又买了碗豆花,打包拎着,这回?是真的回?家去了。

雍馥啊,雍馥。这名?字像勺没酿好的酒,每每在心头提起,就从喉咙里泛起青涩的酸苦味来?。

陈憾生抬起脸望了眼天边的云,深深、深深又轻轻地叹了口气?。

越年少的感情越纯粹,即使时隔多年,仍然能闻到那股从记忆深处飘散出来?的朦胧味道。

“童年”、“青少年”,这样的词汇于一个人?来?说总是格外珍贵。它是一个生命莽莽撞冲进这个陌生世界里后,被打下的第一枚烙印。永久的,烙在灵魂上,伴随一生。

而“雍馥”这个名?字,缠绕了陈憾生这两个词汇所代表的,那整个十数年。

夜深人?静时,陈憾生曾经想过很多次,他与她以“如果再见面”开头的故事。但等真正见到了,那种感觉,却又跟他想过的都?不一样。

小雍馥小时候,是个非常显眼的孩子。聪明?、漂亮,性格还?非常自信,自信到有些霸道,她是孩子堆里的那个“明?星”,像小太?阳一样,让周围的其他孩子们围着转。

而陈憾生呢,那时候个子小,性格相对别的小孩来?说闷了一点,显得胆小无趣,在同龄人?里不受欢迎。

越小的孩子,其实?就越知道喜欢“漂亮的”、“厉害的”同类。于是“又漂亮又厉害”的小雍馥,就这么在小陈憾生的眼睛里映下了她的影子。

他默默地注视着这个同班的姑娘,小小的心里其实?还?不懂什么叫爱和喜欢,他只是深深地羡慕着、想要靠近着。这份注视,一直持续到了六年的小学生活结束。

那时,小陈憾生的自卑源泉来?自于:他不是一个正常的婚生子。

陈憾生的母亲是在城里务工的时候怀上他的。各种因素下,她选择了回?到家里把他了生下来?,然后交给乡下的父母照顾,自己又返回?城中。

未婚生子,尤其是在乡下这点地方?,是相当不名?誉的。邻里村间?从不缺闲言碎语,被家长传给孩子,孩子们又带到学校来?。

孩子们天真懵懂,但其实?也是最敏感的。家庭带来?的自卑和胆怯,让小陈憾生自始至终没能把这种藏着掖着的渴望说出来?,也没能走上去、大大方?方?地跟小雍馥成为朋友。

再之?后,雍馥考上了市里有名?的初中,而陈憾生连县里中学的及格线都?是勉强擦着过的。于是从此,两条线便?再也没有了相交的机会。

如果这个不那么美好的故事仅仅到这里结束,像每段无疾而终的少年心事那样,大概只会作为陈憾生一段孩提时代轻飘又朦胧的过去,无声也无息地沉入岁月深处。

然而,不知道幸还?是不幸的,陈憾生偏偏有个发小,作为他仅有的从小玩到大的朋友,跟雍馥考入了同一个高中,还?恰好分在了同一个班级。于是,把陈憾生和雍馥之?间?,又连起了一条单向的线。

雍馥的消息,就这么一点一点、经年累月地从这条线的那头传过来?。陈憾生一直听说着她的事,偶尔,还?能拿到几张发小替他偷偷拍下的照片。

他曾在听到雍馥父母出事的消息时冲动地从学校里翻/墙出来?,不管不顾就想去找她。但当年轻的陈憾生一口气?跑到两公里外的车站门口,却忽然愣住了。

来?往的汽车尾气?难闻,鸣笛刺耳,却令人?清醒。到市里的车费是三十块,他没有那么多钱。而且——就算他借来?钱,又有什么理由?去找她呢?她也许甚至根本都?不记得我了,陈憾生想。

他握着手中廉价的塑料黑壳手机,握得紧紧的,脸上写着茫然,在车站门口发了半个小时的呆,转身回?去了。

那时的陈憾生想过啊,躺在宿舍床上在室友们的聊天打屁声中闭上眼睛想过啊,想所有的少年们都?曾幻想过的出人?头地。

那些美好的、金灿灿的梦里,随着少年心性的变化?具体画面不尽相同。但它们都?有一个共同点,那就是画面里,挽着他手的那位姑娘,始终是雍馥的脸。

这么多年这么多年过去了,久到陈憾生都?以为自己早把这些陈年往事给忘了。但当那天上街买菜,一个不经意回?头愣在当场后,陈憾生发现原来?,他还?是可以一眼就把她从人?群里给认出来?。

那一瞬间?他是欣喜的,喜悦像泡泡一样从心底源源不断地涌出来?。他想这是缘分吗,这是上天给我的机会吗,一个弥补遗憾的机会吗?也许,也许我现在……

如今物换星移,陈憾生早已不再是那个青涩的少年。但这一刻他还?是慌张的,我现在算事业有成了吗?我有这个资格了吗?他在心里忐忑地自省着,忍不住燃起希望。他想算吧,虽然只是一个养鸭场,但收入也算不错了。也许我现在……

陈憾生走上去了。没人?知道他这一刻的心情,没人?知道他袖子下的手在颤抖,没人?知道他其实?鼓起了多大的勇气?。那种感觉奇妙极了,当你在做一件幼时渴望极了而无论如何也不曾做到过的事时,简直有种人?生都?在改变的错觉。

可他的这点也许,在真正走近了雍馥这个人?之?后,却反而一点一点的熄灭了。像一个人?伸手去捞月亮、却摸到一手湿凉才发现,那月亮,原来?是在水中。

她还?是那样的漂亮,或者说更漂亮了。眉如山黛、杏眼明?亮,声音清澈悦耳,笑起来?让人?移不开眼。

可陈憾生几乎是在对上她目光的第一刻,就忽然察觉到了自己和她之?间?的差距。那目光是如此的清亮如水,却同时也如此分明?地照映出了他自己的狼狈。

她是名?牌大学毕业生,在S市呆了那么多年,美丽又自信,身上已经烙印下了大城市特?有的那种“干练、精英”的气?息。而他只读了个高中就回?了乡下,一辈子也没怎么走出过农村这一亩三分地,在她面前,连说话都?拘束得小心翼翼,总怕不合时宜,总怕显得突兀。

他们不相配。

陈憾生其实?尝试了,努力了。他竭力找话题,又逼着并不擅交际的自己努力往上凑,结果离得越近,却越感觉到渺茫。

与小时候不同,如今的陈憾生已经能够看见在她美丽皮囊下的,那樽如此坚韧而强大的灵魂。他看见她雷厉风行,敢冲敢闯,那些困难辛苦在她面前都?好像不存在。他看见她一个人?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,一个人?建出美得像童话的院子,一个人?说承包就承包下大片山头,一个人?就能把自媒体账号经营得一炮而红……这世上的大多数人?如他自己,总被生活赶着走;而她,却像一柄锋锐无匹的矛头那样,勇猛地冲在最前方?。

他们不相配。

陈憾生想,像我这样一个优柔寡断、懦弱无能的人?,她怎么可能会看上我呢?

当一个清醒的普通人?发现自己爱上了一个远比自己要优秀、耀眼得多的人?,意识到彼此之?间?的距离有多遥远,其实?是最悲哀的事。

生活不是童话,陈憾生清楚,在成年人?的故事里,人?们只会跟同类站在一起,也只有同样层次的两个人?走在一起,彼此的步调才会和调。于是他收回?惴惴想要迈出的脚,安静地停在原地,目送她走远。

作者有话要说:谢谢我要去远航的一个地雷。

这章简短交待了一下小陈的故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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