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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5、看月亮(上)(1 / 2)


历朝历代,太子就是个箭垛子,专门承受各种明枪暗箭。

承受得起的,就高座龙椅,升任天子。承受不起的,就满身窟窿,灰飞烟灭。

不上天,就入地,没有折中的选择。

要想中途撂摊子,还要想得以善终的,不可能。

当然,通常情况下,太子身后都会有个强大的后援团,比如,强大的母族,比如,强大的妻族。也就是说,通常情况下,太子是那个生来就握一手好牌的人,只要不是烂得不成样子的烂泥,最终都会被扶上墙。因为,背后还有一票能人猛人,比太子自己,更急切地希望他能够顺利地当皇帝。因为,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。

然而,元霄太子是那个例外。

母亲是皇后,但却在生他的时候,难产,加血崩,煞白着脸色,硬撑到皇帝当场拍板,立他为太子之时,就心满意足地合眼了;

母亲的娘家,是陇西李氏,开国功臣,世代将门,但却在元氏皇帝一点一点地蚕食削弱架空之下,已经没落得,几乎找不出一个可以撑起门楣的人来了;

皇祖母也是出自陇西李氏,也的确对他宠爱有加,但却是个深居浅出,不涉朝政的老太太,处理些宫闱纷争倒是颇有手段,但是,要靠她撑腰挡箭,还是算了吧;

至于妻族嘛,元霄太子还未及冠娶亲,自己也还没有想过,是不是要找个老婆来当大腿抱……

唯一的靠山,就是他的父皇。父皇把对他母亲的愧疚与思念,尽数倾注到他身上,化成纵容与宠溺,一次又一次的容忍他的劣迹。

这一点,勉强还算是个倚仗。因为,只要皇帝还待见他,不议废储,他就永远是第一顺位继承人。

然而,不爽的是,这个靠山偏偏又给他生了一群如狼似虎的兄弟,个个比他能干,个个比他有才,个个都觉得,自己比他更适合做太子。

比如,大皇兄安王元珞,十五岁开始驰骋疆场,如今已经是大兴朝最精锐的十万西军之主将了;

二皇兄晋王元琛,十七岁开始入朝堂历练,尚书府尹虚虚实实的名头与实权,揽了一大把在手,不过,人家理政,掌财,吏治,皆是一把好手,颇得众口称赞,人心所向;

三皇兄楚王元琅,满腹诗书,才高八斗,写一手漂亮文章,引天下学子景仰与效仿,大有文坛领袖之风范;

对呀,上头三个皇兄,个个封王,个个成器,个个了得。

通常,贵家嫡子,多为长子,方能震慑兄弟,管束门庭。偏偏他这个嫡子出生得太迟,落地时,都已经只能排行老四了。

下头还有个小五元玙,年纪小,未封王,却是个人见人爱的机灵鬼,大有横夺三千宠爱之势。

关键是,这些个兄弟,大多系出名门豪族,背后皆有一大帮子人,在帮着他们战斗。

不像他,生来就是一个人在单挑。

所以,有时候,元重九觉得,甚是心累。

比如此刻,跽坐在崇政殿寝宫的门槛外头,殿门大敞,夜风穿堂,青玉地板,浸骨冰凉。

他却丝毫不能懈怠。

今夜他一不留神,掉入了一个迷魂阵。环环相扣,来势汹汹,稍微不慎,就足以让他万劫不复。

先前的中秋宫宴上,他见着太后皇帝皇姐一干人等,都陆续离席了,也就准备抽身闪人,赴他辛苦求来的赏月之约,哪知刚走出景福宫,就来了个崇政殿伺候的中官,说陛下召他说事。

自小到大的老规矩,父皇隔三差五都会传他去谈心。值此中秋佳节,触景思人,酒后情深,皇帝找他去耳提面命一番,再正常不过。

元重九也就未起疑心,跟着中官一路上了崇政殿,又被径直引进了后头寝宫。

行至那帷帐边上,听见里头鼾声大作,唤了几声父皇,也未有声应他,却从帷帐里头,钻出来一个衣衫不整的美人儿,半捧着心口小衣,半眯着一双水目,勾子一样来看他。

太子定睛一看,不就是那个新晋的芙美人吗?生得跟芙蓉娇蕊一般,颇得父皇喜爱,刚才宫宴上,父皇还牵了坐在身边,给众人显摆了一圈的。

元重九心中顿生警觉,掉头就走,飞快地出了里间,出了寝殿,抬脚迈过门槛,撩袍曲腿,就地跪坐了。

他只能在这个穿堂过风地板冰凉的地方坐下了,寸步不能再移。

从帷帐边上转身,走出殿室的少息功夫里,元重九脑中电光火闪,已经想清楚所有关节——

其一,他不能再进去。里头有个后宫美人,瓜田李下,他若在父皇醒来之前进去,那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。而且,说不定,那个芙美人,本来就是一只没安好心的狐狸精。

父皇召他来叙话,未等他来,却已经睡着了。这就是问题所在。

那帷帐边上,点的是助人酣睡的安魂香,天子多思眠浅,喜点此香助眠。太子自幼就闻着,熟悉得很。

既然要找他谈心,何故又点安魂香助眠?所以,有可能,父皇根本就没有召他,是那个中官假传圣旨;也有可能,是父皇召了他,却有人故意点上安魂香,让皇帝入睡。

不管是哪一样,都是不安好心,明摆着冲他这个太子来的。

所以,他必须保持与那个芙美人的安全距离。

其二,他不能此刻就一走了之。明知这是个局,却只能硬生生接住。既然那个芙美人有问题的话,信不信,他前脚走,她后脚就去把皇帝摇醒,一哭二闹三上吊地,说太子欺负她!

然后呢,皇帝要找太子对质,太子呢,太子走了,但是所有人都看见,太子进寝殿走了一遭的。来去如风,不是做贼心虚,是什么?而且,谁也没有看见他在里头做了什么,全凭芙美人一张嘴说。

到时候,他还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。

这种栽赃把戏,很下三滥,但是很管用。因为,是天子大忌,伦常大违。历代太子的遭遇中,屡试不爽,数不胜数。

所以,他非但不能走,还得把自己置身在一个所有人都看得见的地方。让旁边门廊下的一干侍卫,内侍和宫女,全部都来证明他什么都没有做的清白。

其三,他也走不动了。脑中起云雾,双腿如灌铅,丹田有潮涌。先前的酒宴上,众人饮酒,他也饮了些。他的酒里,怕是动了手脚的。但是,这手脚动得太高明,用料不多,只让他微微有些乏力,微微有些起兴,看不出用药的痕迹。

若不是他自幼中毒中得多了,对药物渐生敏感,此刻身体的反应,恐怕连自己都还以为就是酒后想乱性呢。

芙美人从内室走了出来,松松垮垮地披了件披风,好心地,恳切地,说门口地上凉,请太子殿中就座。

元重九神色冷清,缓缓勾唇,冲她摇了摇头,并目送她自讨没趣地走回殿中座上,兀自坐下。然后,两个人,门槛内外,遥遥相对,如两军对峙。

他知道,她在等,等他把持不住,自乱阵脚,好惑他进殿,趁机陷害,推他下地狱。

所以,他决不能让任何人,看出他此刻的身体状况。

朗朗清风,皎皎玉兔,高殿门廊之下,郎君席地而坐,亦如清风明月。

可是,衣冠之下,又是另外一回事儿,拂面清风拂不去燥意,冰冷地面凉不下血热。

虽然,不会对殿中的女人起意,可是,他也不是柳下惠。他是个年方弱冠,一触即发的健康儿郎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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